莱恩哈特公爵的侍从离开后，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。那封带着盘蛇火漆的信函，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堆积如山的债务文件上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

奥莉维亚的目光从信函移开，落在卡修斯身上。他依旧站在那里，身姿笔挺，仿佛刚才驱逐的不是一位公爵的信使，而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仆役。他表现出来的强势和逾越，与他管家的身份格格不入。

“卡修斯先生，”奥莉维亚开口，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，却也透出一丝不容侵犯的冷意，“我需要一个解释。关于我的家族，关于这些债务，以及——关于你。”

她走到书桌后，在那张属于她父亲的高背椅上坐下。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。无论城堡如何破败，她才是奥莉维亚家族名正言顺的主人。

卡修斯对她的举动似乎并不意外。他银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，只是微微侧身，面向她。

“解释什么，小姐？”

“解释你为何如此了解我家族的财务状况，甚至比我这个继承人更早掌握详情？解释你为何敢如此对待一位公爵的信使？以及，”奥莉维亚湛蓝的眼眸锐利地盯住他，“解释你出现在这里，担任管家的真正目的。”

她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。在她父亲暴毙，家族风雨飘摇之际，一个如此精明、强势且神秘的男人，恰好成为了她的管家。

卡修斯迎着她的目光，没有丝毫闪躲。他向前走了两步，停在书桌前，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。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，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，唯有那双银灰色的眼睛，亮得惊人。

“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：了解财务状况，是任何一位合格管家的基本职责。尤其是在奥莉维亚家族这样的……特殊时期。我比您早到几天，足够我翻阅所有能找到的记录，并与留下的几位老账房核对。”他的语调平稳得像是在汇报天气，“至于那些抵押文件，大部分就锁在您右手边的第三个抽屉里。”

奥莉维亚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抽屉，心头一沉。他果然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。

“第二个问题，”卡修斯继续道，“对待一位无礼的信使，强硬的态度是必要的。莱恩哈特公爵派他来，慰问是假，试探是真。如果我们流露出丝毫软弱或慌乱，下一次来的，就不仅仅是‘邀请函’，可能是直接接收产业的官员，或者……更不体面的东西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更冷了几分，“在维尔尼斯目前的局势下，礼貌和谦卑换不来生存，只会招来秃鹫。”

他的分析冷酷而精准，奥莉维亚无法反驳。她确实从那位侍从的眼神里看到了轻蔑和不耐。

“那么，最后一个问题，”奥莉维亚没有放松警惕，“你的目的。”

卡修斯沉默了片刻，书房里只能听到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。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，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，但那恍惚只有一瞬。

“我的目的，小姐，与您一致。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，“确保奥莉维亚家族不会在这场危机中覆灭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奥莉维亚追问，“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稳固的靠山。以你的能力……”她打量着他，即使以最苛刻的标准，这个男人也绝非凡品。

“因为一些……私人原因。”卡修斯的回答滴水不漏，“您可以将之视为一场投资，或者一场堵伯。我认为，在您身上，我能看到奥莉维亚家族复兴的最大可能性。”

这个回答充满了敷衍和保留。奥莉维亚知道，他远未说出全部真相。但她同样明白，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最佳时机。她需要他，至少目前需要。这座城堡里，她孤立无援，而他是唯一一个展现出能力和……某种意义上“维护”她的人，尽管这维护带着强烈的控制欲。

“私人原因……”奥莉维亚轻轻重复了一遍，没有继续深究。她话锋一转，指向那些账本，“那么，告诉我，卡修斯管家，基于你这些天的‘了解’，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七十五万金罗兰的债务，以及门外虎视眈眈的‘秃鹫’？”

卡修斯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，像是猎手看到了猎物步入陷阱的轨迹。

“首先，我们需要争取时间。”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，“莱恩哈特公爵的‘邀请’必须回应，但不能立刻去。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，比如，为您父亲举办一场符合身份的葬礼，需要时间筹备。这能为我们争取到至少两周。”

“两周之后呢？”

“两周之内，我们需要找到一笔短期资金，缓解最基本的领地和城堡运营，同时……”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奥莉维亚身上，带着评估，“我们需要向外界展示，奥莉维亚家族并非毫无还手之力。比如，展现出继承人并非任人拿捏的柔弱小姐。”

奥莉维亚听懂了他的暗示。她需要尽快站出来，稳住人心，并与那些仍在观望或心怀叵测的势力周旋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站起身，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，“葬礼的事情，由你负责安排，务必符合我父亲的身份，即使……我们需要借钱来办。”说出这句话时，她的心在刺痛，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。

“是，小姐。”卡修斯颔首。

“另外，”奥莉维亚走到窗边，看着窗外荒芜的庭院，“给我一份清单，列出所有目前仍对奥莉维亚家族保持忠诚，或者至少是中立的封臣和主要商人。明天开始，我要逐一接见他们。”

卡修斯看着她挺直的背影，金色的长发在灰暗光线下依然璀璨。这一刻，他清晰地感受到，这位刚刚归来的小姐，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，褪去青涩，拥抱她必须面对的命运。

“如您所愿。”他应道，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……期待？

“最后，”奥莉维亚转过身，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他，“卡修斯，记住你的‘投资’。在我确认你的忠诚之前，你最好确保你的剑，永远指向奥莉维亚家族的敌人。”

她的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。

卡修斯微微欠身，这一次，他的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标准，像一个真正恭顺的管家。

“当然，我的小姐。”他抬起头，银灰色的眼眸深处，仿佛有暗流涌动，“我的剑，自会指向您所指的方向。”

只是，他袖口之下，那柄淬毒的匕首冰冷的触感，无声地提醒着他自己——执剑的手，永远需要有自己的意志。而奥莉维亚·奥莉维亚，这位破产的女继承人，比他预想的，要聪明和强硬得多。